外婆的桂圆鸡蛋糖水
外婆的厨房,门外的群山。
昨日午后昏睡又梦见外婆,格外清晰,她的一颦一笑。生命,是心理的东西。搜索自己的微博或朋友圈关键词“外婆”,一时半会儿都读不完的思念。
那些关于外婆的图文,看着看着就会好难受好难受。记得一句不知谁说的话:鬼故事,是阳间人对天人永隔之悲伤的聊以自慰的。
倒如今,世间人人似乎都知苦空无常,却不敢闲住的样子,其实吧,是闲不住。又问,闲住干嘛呢?是啊,闲住干嘛呢?莫说修行了,那是极远又虚的话。说活着就是活着吧,那是闲着的话。记得母亲怨怼我的话:做人嘛,就是做一个人出来。这话是气话也是苦话,我听来双关,想来,做个人哪是容易的事。于我啊,那是难以名状的苦楚。往年回家,会拉着外婆的手说心里话,外婆听不懂,就迎合我。那是我爱听的,所以我爱回家。回外婆家。
如今,外婆已不在了,便也怕回家了。母亲电话里也少了怨怼,就说好好照顾自己。我真是想念外婆的,她走得时候我都没哭。
想念外婆的时候,我也学着煲一个桂圆鸡蛋糖水。
小时候,大病小病初愈,外婆总要剥一小袋年节存得桂圆,我病殃殃地坐在外婆身边的竹椅上看着她利索地剥着桂圆皮。那时候的外婆六十不到,身体也总是隔三差五要挂针,但她剥着桂圆又唠叨我不注意身体的样子跟母亲一模一样。
当时在乡下,桂圆是好东西,日常里舍不得吃,这时候就会从高处悬阁里拿出来了,然后拉一张竹椅坐在厨房门口朝着群山剥出一小碗来,接着用小锅加入适量白糖炖上半小时后再打进两个鸡蛋炖开,香郁这个词可以拿来形容掀盖时闻到的刹那。病初愈时胃口一般,但这般时候却很是喜欢吃这个,外婆说这是最好补元气的东西了,吃完就回到活蹦乱跳的时候了,然后就会吃得更来劲。
外婆在厨房门口对着群山剥桂圆的时光仿若昨日,如今却是再也见不着她了。
外婆的丧礼。
回忆起来都是历历在目的,每当周遭阒无声息,我脑海里尽是亡人的音容相貌。许是儿时与外婆待得久,性格中也就更像外婆,记得大学时告诉外婆自己想当和尚,外婆说也好的也好的,人活着难得有个事情自己想过的。我也问过奶奶,奶奶倒是生气了,一本正经地说她还要抱曾孙的。
直到外婆去世前,回乡下我都喜欢挤在她边上睡觉。外婆枕边的我永远都是孩子气的,外婆说我儿时很大了还会尿床,尤其是白天漫山遍野的跑野了之后。外婆总是在睡前跟我埋怨上几句外公早起的不是,折腾着她也必须早起生火做饭,却一早目送外公去田里后又念叨起外公的不易。
外婆最是信鬼神,所以也信佛,所以她也就不怕鬼神,这点我倒是深受外婆影响。外婆家是山顶庙宇下第一户人家,常有外乡人来爬山求神询问有无香烛,多了久了,外婆也就学会了做土香,多半也就是结缘的。庙宇下有竹林,未上学前几乎就是跟着外婆,总是红着脸蛋跟着外婆穿过大片的稻田,飞奔在田埂间去挖笋,采野菜,摘茶叶,抓泥鳅……我的农作常识、乡土情节几乎都带着外婆的气息,如若我算是一个有一些文学素养的人,想必也是来自与外婆在一起的时光。
零八年我在云南文山待了个把月,给奶奶外婆各稍回去一件苗族的花衣裳,奶奶试了试说太花了就放了起来直到去世也没再见过。外婆穿了起来,乐得跟花儿一样,呵斥说我这小外孙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,还跑去照镜子,记得还拍了照片的,照片里外婆笑得就跟青春年华时一般害羞。
外婆去世后大家整理遗物,在一只老木箱子里整整齐齐地叠着我送她的这件苗族花衣裳。三舅知道这件我送得花衣裳,提议一并烧了给外婆吧,我说好吧,三舅便拿了去,心里的落寞或许也只有外婆才知道。
外婆的村子。
我曾做过一个梦。梦见有亲人去世,却看见过世的外婆也在,终于是忍不住抱着外婆大哭起来,外婆竟也明白我说这是意外多出来的重逢。旁边舅舅说了句:这是过往的事情,不是现在的事情。没听见他的余音便被惊醒了。
在梦里,自己人生所经历的都被打乱了,自己的意识却还是时间的惯性。
或许,是我赚了时间。
释惠悯愿得欢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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